2017，奔跑中的正义

肖哲

我是徐昕老师的助理肖哲，跟着师父办案，在奔跑中寻求正义，在挫折中成长。我把每个案子当作自己的事，每个当事人都当做自己人。能力范围内，尽己所能。

辞旧迎新，作为大案刑辩实习计划第一位实习者，作为正义联接的联接人，我首先代表正义联接，祝大家新春快乐，狗年旺旺！

去年情人节的礼物是泸州五证人被抓案之一的李梅回家，春节礼物是天津赵春华回家，大家都非常开心。今年情人节、过年连在一起，没什么大礼，好多本该回家的当事人没有获得自由，有些沮丧。幸好除夕前有个好消息，有位被告人即将取保，可望元宵节前回家。

2017年，刑事辩护，越来越难，我们承办的案件（请点击蓝色关键词的链接），有喜有悲，反思一二，目的是更好地走向未来。

先说几个还好的。

江西朱庆林案。引用2017年十大无罪案例评选中的案情简介：2001年，朱庆林因参与调解村民退婚引起的打架、扣人纠纷，被怀疑参与扣人。“严打”环境下，同案犯以绑架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六年不等。朱庆林2014年被抓，2016年4月，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法院以绑架罪判处朱庆林有期徒刑七年。2016年8月2日，抚州市中院发回重审，2017年7月5日，抚州市临川区法院重审，改判朱庆林无罪。本案历时16年，法院最终抛弃“严打”思维，对于刑法谦抑性原则的适用具有示范性，并严守刑事证明标准，指出“无法得出被告人系绑架共犯的唯一结论，未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证明标准，应存疑有利于被告人”，也是对疑罪从无、无罪推定原则的最好诠释，对于证据不足的案件具有指导性。

宝应静修庵法律援助案。宝应县静修庵被撤销，2016年11月8日晚，宝应县民宗局和佛协会限时三天，要求庵内两位八旬老师父搬出静修庵。庵内尼众誓死保卫静修庵。这是无辜者计划群刚刚成立就接受到的求助，征集律师，应者云集，朱孝顶牵头，和王学明等人组成了一个豪华律师团。经多方努力，扬州市宝应县政府修改规划，原址保护静修庵，多方共赢。

四川陶红勇案。2016年3月开庭结束，6月取保，2018年2月8日宣判，撤销原一审以贪污罪、诈骗罪判十三年，以职务侵占罪改判陶红勇五年。这是典型的实报实销。无罪面临的阻力太大，实报实销、缓刑、撤诉、不起诉都可以算作中国特色的“无罪判决”。

大连王晓红案。王晓红就是那个“天下只信任一位律师的被告人”，案件的发展向好，其他不便多说。

山西张某强案。张某强是我的校友，武汉大学研究生毕业。本案原一审认定张某强贪污157万余元，判十年半，原二审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但发回重审后，检察院不纠错，又报复性追加630万的贪污指控。徐老师重审一审介入，打掉了追加起诉的630万贪污，改判五年，很快要出来了。职务犯罪能辩到这程度，挺不容易。

吉林杨炳军案。不久前宣判，徐老师和袭祥栋律师辩护的杨炳军，法院去掉窝藏罪，但仍以寻衅滋事罪判两年，尽管很快可以回家，但坚决上诉，二审仍将继续作无罪辩护，并以此案呼吁早日废除寻衅滋事口袋罪。公安原气势汹汹以涉黑罪名侦查，杨炳军排名“黑社会”第二，现在全案排名第六，落后了。此案涉及几十位被告人，系伍雷、周泽律师牵头的团队合作，侦查期间拿掉涉黑，后来又拿掉挪用与侵占数亿，又拿掉集团犯罪，再拿掉合同诈骗、窝藏等罪名。

山西关建军、关建民等刑事判决财产执行案。徐老师与王振宇律师合作，暂时阻止了山西长治中院明目张胆的违法执行，但未来的斗争还相当艰巨。

还有两个中止审理案子。

一个是重庆孔祥文涉嫌受贿案。年前徐老师去会见了孔祥文，他写了很大一摞材料，看得出他应该每天都在研究自己的案子。我很庆幸，每个当事人都能在见过徐老师之后有所改变，变的积极并充满了战斗力，调整心态，写材料，锻炼身体。徐老师介入这个案子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除了开庭前会议，就开了一次排非的庭，我们提出录像涉嫌编辑删改，长寿区法院就委托鉴定去了。前段时间法院说中止审理，就暂停了。职务犯罪的案子都很难办，真不知道这案子未来会怎样，我相信孔祥文蒙冤的。（关注新浪微博@重庆长寿区孔祥文冤案：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92785463910919）

重庆长寿区检察院领导很敏感，因为徐老师网上为孔祥文喊冤，甚至没批评过他，就联合无锡梁溪区检察院，向北京律协投诉徐老师。两个所谓全国十大最受群众满意的检察院同时投诉，东城区律协就立案了，立案调查了将近7个月，年前出了文书：不支持投诉。虽然我认为这种投诉明显不能成立，也根本不值得立案，但还是要感谢东城律协。

还有一个中止审理的是长沙健身房开庭打人案，三个被告人都在外，也还好。扰乱法庭秩序的案子，没有视频，冲突另一方不出庭，怎么查明事实真相？岳麓区法院审理本案的决心非常大，但辩护人也很强硬。徐老师、高维俭教授、还有一位法官辩护人和其他3位律师，都坚决要求调取录像，传唤苏法官出庭。12月开庭时，法院本计划两天审完，结果开了一天半，都没有进入实质性审理，起诉书都没念。法官打算强硬的要推进庭审，但最终因被告人身体原因休庭了。没过几天，就中止审理了。从某种情况来说，法院审不下去，就是辩方占据上风。在健身房开庭，本就可疑，但健身房没录像就算了，走廊监控也没有，法警还没戴执法记录仪。不止是这届，哪届视频都不行，在该没有的时候没有，该坏的时候坏。案子进入司法程序，就是对雨花区法院、对苏法官、对三被告人、对法治的伤害。检察院不撤诉，法院继续审理，没有赢家。

再说几个明显无罪，2017年本该出来但还没获得自由的当事人。

深圳鹦鹉案，王鹏。徐老师和斯伟江律师一直判断王鹏能回家过年。深圳中院确实2月7日通知说2月9日宣判。没想到宣判和开庭一模一样，说开又不开了，说宣又不宣了。家属悲愤，律师失望。深圳中院怎么总出现一些不可名状的客观原因？这起案件本来可能让深圳中院收获全国人民赞美的机会，但有的领导就愿意选择被人骂。作为2017年度大案，相信此案对不合理的司法解释将会有促动作用。

少年网购仿真枪判无期案，刘大蔚。此案不用多说了，2016年10月立案再审，至今没有开庭，徐老师提出暂予监外执行申请，福建高院也没有同意，前段时间徐老师到福建高院商量如何开庭，也没有答复。我们认为不用等司法解释出台，现有证据根本不能证明那批枪是刘大蔚买的，证据上，刘大蔚就能无罪。但本案开庭，似乎不是福建高院所能决定的，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不过，此案和天津赵春华枪案一道，推动了最高法院制定涉枪案件司法解释，也算当事人以自己的自由换取公共利益和法治的进步。2017年底，我们又接了第三个枪案，深圳枪案，从证据角度无罪辩护理由充足。

江西杜荣海案。徐老师邀请王万琼律师、袭祥栋律师分别为其他两个货主辩护。17年12月时，杜荣海送到监管医院去了，条件比看守所好些，我们也多了点宽慰。这个走私案是个大案，2个被告单位，9个被告人，多名被告上诉，检察院抗诉。徐老师、王万琼律师、袭祥栋律师多次找詹庭长沟通，希望年前开庭，詹庭长很好，很耐心，也听取了意见，称将本案列为自己的头号大案，并加班加点看卷，协调江西省检察院，年前开庭审理了本案。但指控走私，并非人赃俱获，各上诉人和上诉单位涉案数量完全是一笔糊涂账，根本查不清楚。6名货主更是冤，一审都判的很重。但同样情况在全国其他法院，货主都是作为证人，给予行政处罚，或判罚金，缓刑。杜荣海无罪理由更是充分，支付的钱远超所谓的偷逃税款，仅这一点，他就应该无罪。可是，杜荣海已经被关了2年多了，生意没了，女儿两岁多了。

无锡邵洪春案，2017年度最惨烈的案件。就是那个连开8天庭，11个证人出庭，指控诈骗2500万，可能判无期徒刑，却在基层法院审理的案子。徐老师和刘金滨律师共同辩护，李仲伟律师和王飞律师配合进行控告。邵洪春居间介绍资金业务，2500万他没有占有使用，占有使用这2500万的丁力中成了证人，出庭指证邵洪春诈骗。庭审中，录音录像成了敏感词，法院为推进庭审，上演了一场杀猪式审判。庭审后，家属提供线索，显示丁力中至少已部分还款，法院却不调查。开庭结束已快半年，不判不取保。邵洪春兄妹不断要求法院取保、放人，不断信访，反映情况，都没有任何进展。好几个案子跟本案一样，开庭后好像就卡住了。你不知道法院在干嘛？检察院或者其他机关是什么态度？也许他们每天商议怎么写判决，也许判决早就写好了，谁知道呢。徐老师也很着急，尤其是在等待的时候，因为别无他法。

黑龙江省马彬案。徐老师和张磊律师共同为马彬辩护。这是我所了解到的最近几年检察官实施的最残酷的刑讯逼供。宝恒公司马彬，因购买三亚保力公司10%的股权，与黑龙江农垦北大荒商贸集团有限公司、黑龙江省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等股东发生纠纷，民事案件都胜诉的情况下，触动了某些人的巨大利益而遭此横祸。清清楚楚是正常经济合同行为的资金往来，被指控为挪用资金。同案已经开庭，庭审中坚决否认共谋挪用。这个案子重大、复杂、涉案金额巨大，被人为压在大兴安岭图强林区基层法院审理，管辖存在严重问题。实践中刑事案件管辖权存在非常多的问题，指定管辖滥用，救济程序缺位，希望能尽快确立管辖权异议制度。

成都郑尚元案。徐老师和王万琼律师合作。因区纪委调查当地官员，郑尚元没配合，导致郑尚元正常的拆迁补偿在纪委的主导下，被公安搞成了诈骗。但政府没有报案，至今也没觉得自己被骗，而郑尚元仍然觉得补偿明显过低。法庭辩论终结后，又开了一次庭。徐老师将本案归结为“控方证据就能证明无罪的三无诈骗案”，无行为、无错误认识、无被害人，王万琼律师也提出，“本案是没有被害人的诈骗案”。辩护人庭上激辩、庭下沟通、庭外写信；家属举牌、写信、反映情况，都无济于事。双流法院既不取保也不判，明显无罪的人就这么关着。我写了一篇庭审记。

唐山刘秀丽案。徐老师二审介入，唐山中院发回重审，并避开了滦县，指定迁安法院异地管辖。迁安法院主管副院长王子良担任主审法官和审判长，是我至今见过对被告人最具耐心的法官。因李志敏举报贪腐，多名官员被查，滦县有关官员对其进行报复。刘秀丽陪同李志敏几次谈判，30万拆迁款从其银行帐户过桥，就被指控共同敲诈勒索。两人原审还被定上了重婚的罪名。报复李志敏，连坐了刘秀丽。我一直以为刘秀丽会因此恨李志敏，害她无端被羁押将近3年，没想到开庭时，刘秀丽对李志敏关切万分，还给他整理衣领。这一幕总是出现在我脑海中。身为军人母亲的刘秀丽，是完全无辜的，开庭后多番沟通，希望能取保，但法院还是不理会。

这几个案子，都是明显无罪的。2017年，他们本来能宣判后回家，本来能开庭后无罪，本来能取保，本来能赶上和家人团聚共度春节，本来不用经历这一切。只是现实没有本来，很多无奈，很多失望都留给2017，希望2018他们都出来。

想再说说一个月来加班奋战的李安琪涉嫌诈骗案。这个案子是我经手过最奇怪的案子。一审认定李安琪利用微信虚构多人与张馨月聊天，以算卦为由骗取张馨月129万。这样用微信聊天诈骗的案子要证据确凿很简单，拿来李安琪、张馨月的手机，提取聊天记录。但李安琪手机公安没有依法扣押，后来侦查人员删除了手机中的信息又拿去提取并恢复数据。张馨月的手机至今不提交。张馨月自己打印的十几本聊天记录，说是与李安琪及其虚构的那些人的聊天记录，记录却有大量矛盾，删除，增加。李安琪28岁，一审就这样被判了10年。但并没有客观证据证明李安琪虚构并冒充三人微信账号。一审据以定案的关键证据，张馨月提供的电子证据来源不明，内容不真实，不合逻辑和常识；对李安琪手机进行的司法鉴定，检材来源不明，严重违法；且聊天记录之间矛盾重重。而且，李安琪与张馨月之间存在大量的经济往来，李安琪不欠张馨月的钱。

我觉得李安琪很冤，也很可怜，她就三个亲人，外公外婆80高龄，母亲又得癌症，已经全身扩散。李安琪最后的机会就在北京二中院了，但二审法官提审李安琪，告知她不开庭维持原判。听说她已经在看守所绝食抗议了。我们还没有见过这个法官，但他似乎很在乎审限，也很没有耐心。法官当久了，因为判过太多人刑，他们容易变的麻木，死刑不是什么大事，10年更不是什么大事。什么叫生无可恋，大概就是张浩法官提审李安琪的时候告诉她：本案会维持原判，你将失去10年自由，并且在你出狱的时候，世上再无一人牵挂你，也无一人让你牵挂。

案子很多，说不过来，还有一些申诉案件，不是不想说，是很难说。我做不到老律师哪种云淡风轻，我总会同情当事人，跟他们一样感到悲伤、愤怒、无奈、担心，大悲大喜，跟我师父一样。很多时候发现自己处于这种状态时，我总是努力提醒自己，律师只是一个职业，办案子只是工作，不要投入太多感情，但还没有修炼出来。既然选择做刑辩律师，就要看这些恶，看这些不公，没有办法。但其中也有良善，弥足珍贵。

做刑辩律师，悲伤沮丧在所难免，但我不丧失希望。为自由和生命而辩，必须坚持。2018，肯定会多几个当事人出来的。

2018/2/15 除夕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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