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1998、2010、2022，上海的虎年

上海华略智库 2022-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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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元淦恭

来源：元淦恭说（ID:yuangg173）

对上海而言，虎年往往是不平凡的年份。回溯其改革开放以来的前三个虎年，从1986年迫切渴望改革的躁动，到1998年昂首迈向新世纪大门，再到2010年跨越诸多发展里程碑，沪上虎年变迁亦是这座城市发展史的缩影。而在荣光和伤痛交织的2022年，衷心祝愿她能早日恢复往日模样，就像上一个虎年那样，熙来攘往，焰火绽放。

全文5644字，阅读约15分钟

上海度过了史上最冷清的五一假期。此时，距离上海实施全域静态管理，已经超过整整一个月。

五一时值暮春，向来是上海最好的季节。十二年前的2010年，也是一个虎年，那年的五一，上海经历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

图：上海世博会开幕焰火

2010年4月30日晚上，世博会开幕式在世博文化中心（现梅奔中心）举行，嘉宾席上高朋满座，浦江两岸流光溢彩。5月1日，世博会正式开园，上海以自信的姿态欢迎五洲宾朋。那时候，无论身处上海，或是中国其他地方，人们都有着对未来的由衷乐观，全球化的浪潮把世界紧紧联系到一起，而繁荣的上海，就是中国和世界连接的最好节点。

当下的上海，仍未走出考验。关于今日上海的种种，我们听到的、看到的已经足够多。今天我倒是想把目光投向过去，回溯上海改革开放以来的前三个虎年，那些虎年发生的事，或许能够提醒我们，今日上海从何而来。

1986年：改革的躁动

1986年是国际和平年。为了迎接这一年的到来，迈克尔·杰克逊召集45位欧美明星，重录了他在1984年为非洲赈灾创作的《We are the World》；罗大佑联合一众音乐人创作了《明天会更好》；时年22岁的内地歌手郭峰受到他们的启发，也策划了一首歌——《让世界充满爱》。

虽然冷战尚未结束，但全球化的气候已臻成熟。从纽约、洛杉矶，到台北、香港，再到北京、上海，人们有着共同的表达——天下一家、世界大同。

中国的改革开放进行到了第八个年头。此时的上海，还远不是经济改革的重镇，不同于当时充满活力的深圳和广州，上海仍然以国有企业为主、有着浓厚的计划经济色彩，浦东的开放开发还是四年之后的事。但这个昔日的“十里洋场”，却已经有了融入世界的强烈渴望。

此前的1985年，中国第一家合资汽车企业上海大众完成奠基和投产，当年生产了3356辆桑塔纳轿车，上海尝到了招商引资的甜头。1986年，上海对外开放力度继续加大，4月，上海航空工业公司和美国麦道公司合作生产的首架MD-82飞机开铆，这是当时规模最大的中美技术合作项目。10月，美国王安电脑公司在中国的第一个合资企业——上海王安电脑发展公司开业，这成为上海第一家生产电脑的中外合资高科技企业。

时任市长在这一年强调，吸引外资到上海“要发动攻势，不要被动等待”，他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提出，向国外借债32亿美元，投资上海的工业和基建。这年8月，国务院同意《关于上海市扩大利用外资规模的请示》，上海可以单独实行9条优惠政策和措施。

上海有了“地铁梦”。上海建设铁路新客站（即今上海站）的同时，也在该站点布置了地铁，1986年7月，地铁上海站站开工，成为上海地铁建设的开端。地铁建设缺资金，也可以从外面引进，上海市当年向国外举债的32亿，也有一部分投入了上海地铁1号线。

1986年，上海的另一个新生事物，引起上至庙堂、下至市民阶层的共同兴趣。1986年11月13日，中央顾问委员会的邓主任，会见了来华出席中美金融市场研讨会的纽交所董事长约翰·凡尔林，他给凡尔林送的礼物是1股小飞乐（飞乐音响）的股票。

当时的股票还是记名的，这张股票上面写的是时任人民银行上海分行副行长周芝石的名字，凡尔林要办理过户手续，只能到上海。11月24日，他专程到静安营业部办过户。因为这张股票是邓亲自送的，凡尔林的随行人员提出能不能用警车开道，但上海当地接待的人说，只有国家元首才能免费用警车开道。

凡尔林很痛快，拿出了2000美金付费雇警车开道，来到了静安营业部。四年后，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因为多年的送配，当年的1股小飞乐，已经变成了3183股，50块钱变成了十多万块钱，投资回报率高达2152倍。

图：静安营业部开业当天，营业部原址现已拆迁

静安营业部的全称是，中国工商银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静安区分公司。凡尔林到静安营业部的时候，这家营业部开业还不到2个月。这家营业部位于南京西路1806号，店面大概只有十平米，在被信托公司盘下来之前，这里曾经是个理发店。9月26日，这家营业部正式开业了，最初在这里交易的只有飞乐音响和延中实业两只股票。虽然店面小，标的也少，但静安营业部却是内地恢复资本市场的起点。上交所1990年开业之后有半年都没有指数，当时的上交所还是用静安指数来运行的。

1949年以前，上海就是亚洲的金融中心，被誉为“冒险家的乐园”。1986年的上海，虽然仍然是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但已经有了恢复金融业的躁动气氛。8月，全国第一家民营金融企业——上海爱建金融信托投资公司成立；9月，日本大和证券株式会社上海办事处正式成立。这是外国在上海设立的第一家证券公司。同样在9月，上海真空电子器件公司（电真空）发行4000万元的股票，这是上海第一家实行股份制的国营企业，利用股份制搞国企改革的尝试，在这时候就开始了。

自1949年以来，上海作为最大城市一直担负着特殊的责任，以至于中央在一开始并不愿意把上海作为改革开放的试验田，相较在计划经济时代起点更低的广东，她实在是太“牵一发而动全身”了。不过，回溯1986年的上海，我们已经能看出当时这座城市的躁动和不安分，她并不甘于保守和封闭。

1998年：迈向新世纪

1998年，是国民记忆里的大年。这一年，长江、松花江、嫩江发生了全流域大洪水，抗洪救灾成为这一年的主旋律；春晚上那英和王菲合唱的《相约1998》，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央视播出了《水浒传》，成为央视版“四大名著”的收官之作，而湖南经济电视台悄然推出了《还珠格格》，此后在荧幕霸屏长达23年。当年3月，《泰坦尼克号》在中国内地上映，创下3.6亿票房，这一纪录直至2009年才被《变形金刚2》打破。

然而，这一年对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影响最深的事件，还不是这些。1998年6月29日，中国迈出了住房体制改革最重要的一步，正式取消实物分房。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全面进入商品房时代。而这对于上海而言，同样是具历史性的转折点。

这一年，浦东新区的新房单价在2000多元，长寿路的房子3800元一平米，而金阳大厦六层朝南的单位，单价是4500元。

图：1998年，金阳大厦的售楼广告

这样的价格现在看来恍若隔世。不过，当时上海城镇居民的人均年度可支配收入，也只有8773元。

浦东开放开发已经8年。8月28日，高420.5米，地上88层、地下3层的金茂大厦落成。

此前的二十多年，中国第一高楼的桂冠一直为广州、深圳的摩天楼所占据，金茂大厦帮上海赢回这一纪录。那时候，后来和金茂大厦合称“三件套”的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还没有影，后来，中国内地第一高楼的名号在“三件套”之间流转，再未旁落到其他城市。不断长高的浦东天际线，也成为上海重返世界舞台勃勃雄心的见证。

图：从虹口北外滩眺望浦东

浦西的苏州河，此时是饱受诟病的黑臭水体。这年5月，上海市决定开展苏州河综合整治，目标是让苏州河不再恶臭。跨越苏州河的桥梁越来越多，随着强家渡渡口最后一班轮渡的开出，苏州河轮渡彻底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1998年时值亚洲金融危机爆发的翌年，基建被中国政府视为稳增长的关键动力，而上海也见证了这个基建狂飙突进的时期。

继中德合资的上海大众之后，中美合资的上海通用，成为上海汽车工业的另一旗舰。上海通用刷新了上海大众的纪录，成为当时最大的中外合资汽车项目，也被视为“上海市一号工程”。1998年12月17日，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和美国通用汽车公司董事长史密斯一起见证了上海通用第一台整车下线，别克的这一个系列的产品，被命名为很应景的“新世纪”。第二天（12月18日）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20周年的纪念日，上海通用的投产，无疑是上海市给改革开放二十周年的最好献礼。

1998年的年底，12月29日，上海到杭州的高速公路全线贯通。两年前，沪宁高速公路已经通车。沪宁、沪杭高速的建成，意味着长三角全面进入“高速公路时代”。邓主任曾经说过，上海是我们的一张“王牌”，把上海搞起来是一条捷径，此时的上海，更加自信地担当起长三角、乃至整个长江流域的经济龙头，迈向全新的21世纪。

2010年：上海的里程碑

2010年，在中国经济史上是个值得铭记的年份。这一年，中国以名义汇率计算的GDP总量超过了日本，成为世界第二。

这一年，适逢上海世博会举行。从5月1日到10月31日，6平方公里的园区吸引了7300多万人次造访，创下世博会历史的最高纪录。这一次盛会，也成为中国走向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加冕礼。

图：黄浦江和世博园区，摄于2018年11月

每一个举办大型活动的城市，都会经历基建的浪潮，上海也不例外。这一年，虹桥机场完成了大变身。3月，虹桥机场T2航站楼启用；7月1日，沪宁城际铁路通车，高铁虹桥站和虹桥长途客运站同步启用，虹桥成为全国第一个集高铁、航空、长途和市内交通于一体的综合枢纽。10月，沪杭高铁开通运营。上一个虎年，沪、宁、杭高速公路成网，这一个虎年，沪、宁、杭高铁实现成网，一度经历是否要迁建关停讨论的虹桥机场，成为整个长三角新的交通要冲和经济节点。

外滩是上海的门面。赶在世博会开幕前一个月，外滩于3月28日完成改造，今日外滩的面貌，便是那一次改造奠定的。同样在这一年，上海地铁运营里程达到430公里，跻身全球第一。

图：外滩的周末夜晚，人头攒动，摄于2021年7月

由浙江嵊泗交给上海管理的洋山深水港，迎来了五周岁的生日庆典。三期工程建成之后，洋山港成为大上海港的砥柱中流，这一年，上海港集装箱吞吐量达到2907万标准箱，第一次超过新加坡跃居世界第一位，直至2021年，上海一直保持着全球第一大集装箱港的地位。

这一年11月5日，上海迪士尼乐园项目正式签约。此前一年，全球的迪士尼乐园遭遇寒冬，香港乐园和欧洲乐园都陷入了大幅亏损，迪士尼把上海视为新的机遇。事实表明，迪士尼的签约，成为浦东新区二十周年的生日礼物。据迪士尼集团财报，上海迪士尼运营的第一个完整财年（2016年）就实现了盈利，疫情前的2019年，上海迪士尼全年营收达到70亿元，成为迪士尼在全球最赚钱的主题乐园。

这一年，上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第一”的里程碑。但对于上海市民而言，影响最深的那个“第一次”，还是这一年出台的“沪十二条”。10月7日晚上，上海市政府公布的房地产调控实施细则，规定无论本地户籍还是外地户籍，居民家庭都只能在上海新购置一套住房，这是上海史上的第一个“限购”令。后来，“限购”成为了楼市的常态。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四万亿”的刺激推高了资产价格。2010年，上海住房价格较上年环比上涨16%，商品房成交均价达到2.17万元。上海在这个虎年，跨过了许多的开放和发展的里程碑，也同样跨过了新的房价里程碑。电视剧《蜗居》在此前一年播出，在此时触动了所有上海人的痛点。

沪上虎年：荣光和伤痛的交织

对上海而言，虎年往往是不平凡的年份，也是不平静的年份。

1986年，上海遇到过一次罕见的天灾。7月11日，龙卷风伴随暴雨突袭南汇、川沙、奉贤等地的20余个乡镇，摧毁房屋4800余间，导致24人罹难，554人受伤。这是上海自1959年以来最大的一次龙卷风。

图：2010年11月，胶州路致哀的人群和白色花海

2010年，一场人祸至今仍让人们记忆深刻。11月15日，在上海原计划举行世博表彰大会的前一天，静安区胶州路728号胶州公寓发生大火，导致58人殒命。事后的调查表明，这场大火缘起层层转包，违规使用消防材料和违章操作。头七日，胶州路上聚集起十万市民，百万洁白的花束。这不仅寄托上海人对逝者的哀思，也成为申城市民意识的见证。

坏事情往往在虎年缠绕上海，这座城市今年所遭遇的坏事情，更超出此前的想象。开埠179年来一直繁荣的上海，一夕之间变成人们不认识的样子，最近的好消息只有一个，据路透社在5月4日的报道，马斯克计划在上海扩大特斯拉汽车的产能。

回溯上海过去几个虎年，她一路取得的所有成功，源于对经济规律的遵循，对常识的坚守。坚持对外开放，拥抱全世界的资本；坚持体制改革，无论处在何种环境，都敢于在资本市场、国企转型等改革议题上“吃螃蟹”。

上海始终是一个节点，它连接起长三角，连接起中国，也连接起庞大的海外市场。人们相信这座城连接的能力，更相信这座城有一套规则和秩序，来保障这样的连接。过去一两个月，人们不可避免地经历愤懑和失望，仿佛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但如果还有人愿意像马斯克一样继续相信上海，我们尚可以对这座城市的未来，保有一份希望和乐观。

上海世博会，已经是上一个虎年的事了。但在2022年这个虎年，我们比当年更深刻地理解那一届世博会的主题——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一部上海史，就是一部中国城市的发展史，也是一部中国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历史，这部历史教会我们很多东西——城市，为每一个人而存在；城市，为美好生活而存在。

上海的经验没有秘密，尊重个体，相信规则，坚守常识，面向世界，但愿她能够早恢复往日的样子，就像上一个虎年那样，熙来攘往，焰火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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