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来临时，每个人都可能是牺牲品
「他们想杀了我们吗？我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一位普通的乌克兰人，瓦伦蒂娜（Valentina Kostenko）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与很多人一样，曾以为虽然自己的国家与俄罗斯之间剑拔弩张，但战争大概率不会发生。
可是，她的判断错了。
当俄罗斯开始空袭，她不得不与丈夫和孩子一起奔向地下室时，她终于明白：
战争已经来了。
◎ 基辅的民众为了躲避空袭，纷纷进入地下室和地铁站。图为一位乌克兰父亲正在地铁站中安抚自己的孩子。
图片来源：AFP
导弹在附近爆炸的声音巨大，大到可以在冲向地下室的路上清晰地听到。他们觉得死神就在身边徘徊，赶紧带着孩子加快了速度。终于到达地下室后，她说：
「（爆炸）离我们非常近，我们很幸运能跑到这里。」
说着，她搂住了自己的小女儿，她的丈夫安东（Anton Kostenko）则抱着他们的儿子。
她猜测，这次袭击的主要目标，可能是政府大楼和军事场所，并非平民。但是，这并不能缓解他们的恐慌与不安。
事实上，不仅是他们，对所有乌克兰的平民来讲，当俄罗斯开始入侵，一切便都陷入了失控状态。
◎ 2月25日，在轰炸中受伤的乌克兰女人。
图片来源：Twitter@Aris Messinis
/ 01 /
失控的生活
上文的故事，来自于身处乌克兰首都基辅的《独立报》记者森古普塔（Kim Sengupta）。
他冒着生命危险，采访了许多像这对夫妇这样的乌克兰普通人。安东对于战争的突然爆发，依然感到不可置信：
「我们几个星期前就听说了这场战争，从美国人、英国人、所有人那里。但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以为国际上的大人物们会确保战争不会发生。可是，现在为何会变成这样，这种事怎么会发生？」
与他们一道挤在地下室地板上的，还有另一个乌克兰人纳扎连科（Ihor Nazarenko）。
纳扎连科是一位持续关注俄乌局势的人。当森古普塔采访他时，他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关乎一个人，一个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的人。他想惩罚我们，因为我们不接受他的要求。普京准备牺牲人们的生命，包括他的士兵。这源于他的傲慢。」
「所有国家的领导人都在试图与他讲道理。但你不能与这种人讲道理，你需要站出来反对他。领导人们没有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现在在这里，在基辅，在我们的首都，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 2月24日，俄罗斯空袭后不知所措的乌克兰人。
图片来源：Twitter@Aris Messinis
在这间地下室外，基辅日常忙碌的办公室与商店中，已然鲜有人迹。
无数人都挤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车辆缓慢蠕动。他们选择携带必需品，逃离自己的家园。
霍查鲁克（Oleg Honcharuk）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正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离开，准备前往乌克兰西部避难。
不久前，他刚刚带着家人从父母家带回了基辅。他跟森古普塔说，当时他认为，关于俄乌即将开战的消息被夸大了：
「会有一次大规模袭击的传闻，已经流传数周。但之前无事发生，因而我们决定全家回到基辅生活。可是，在刚刚发生的袭击之后，我们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基辅已经变得更加危险。」
◎ 2月24日，离开基辅的车流。
图片来源：Aljazeera
不过，也有一些人留下来了。
在基辅的迈丹广场上，谢尔杜伊克（Anna Serduyk）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2014年，就在这个广场上，人们游行、抗议，要求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下台。
当时只有20岁的谢尔杜伊克，作为学生参加了示威，并在与特别警察部队的对抗中，被打折了手臂。
看着如今的局势，她回忆起了那时候，开始思考这些斗争的牺牲，是否真的徒劳无功。她告诉森古普塔：
「我们真的相信过我们为之奋斗的事情。我们曾经非常理想化，有过建立一个新国家的伟大梦想。」
「或许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一切都实现了。在过去的斗争中，我们经历过失望，但也取得了很多成就。可是，如果俄罗斯人胜利了，我们是否会变成像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那样？那将不会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国家，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想要离开。」
◎ 2014年，集会中的基辅迈丹广场。
图片来源：Brookings Institution
安娜的朋友、人权活动家谢夫茨（Viktor Shevts）则已经准备离开。
早就有报道称，俄罗斯准备了一份需要被逮捕的人员名单，谢夫茨的名字就在上面。他对森古普塔说：
「如果俄罗斯人接管的话，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有多少份名单，但有人告诉我，我的名字位列其中。我曾经谈到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共和国存在的虐待行为。我是不会受到某些人欢迎的人。」
这些人的情况，亦是目前乌克兰许多普通人的现状，他们的安宁不复存在，他们的生活不再属于他们自己。
虽然传来了一些消息，说乌克兰在部分地区顶住了俄罗斯人进攻，但绝大多数战事新闻还是，俄罗斯正向基辅进发，俄罗斯占领了切尔尼戈夫、切尔诺贝利、霍斯托梅尔机场......
◎ 乌克兰马里乌波尔机场附近军事设施被轰炸后升起的浓烟。
图片来源：Reuters
普京的军队，正在一步步逼近乌克兰的首都。
但是，在普遍的惊恐与逃离、迷惑与无奈当中，也有些乌克兰人，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 02 /
保卫家园与远方的抗议
《泰晤士报》在1月底，报道了关于一位乌克兰母亲的故事。
玛丽安娜（Mariana Zhaglo）购买了一支步枪，但她的目标，并不是森林当中的野鹿，而是保卫基辅。
她是一名52岁的市场营销研究员，三位孩子的母亲。她告诉《泰晤士报》的记者：
「我这辈子都没有打过猎。我是在听了一些士兵讨论最好的步枪是什么之后，买的这支卡宾枪。」
这支Zbroyar Z-15卡宾枪价值约1300美元。她为枪加上了消音器、伸缩瞄准器和双脚架，还花了1100美元，购买了头盔、雪地迷彩服、防弹衣、弹药袋、靴子和一套军队的剩余制服。
◎ 持枪的玛丽安娜·扎格洛。
图片来源：The Times
之后，她通过参加为期两周的狙击手课程，学会了如何使用枪支。
她在自己的家中，囤积了大量的腌菜、鱼罐头、鸡肉和火腿，以及许多弹药。
她表示自己一直关注国际局势，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威胁，其实从2014年之后就没有断过，甚至对于俄罗斯那种增加兵力再收回的常规威慑方式，她都已经无比熟悉。
熟悉容易导致松弛。
她周围的人，已经不怎么关心两国危机，平时都在谈论将在哪里度过他们的春假和暑假。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持续地关注危机，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而当《泰晤士报》问到她为何要这么做，以及如果俄罗斯发动进攻，他们要怎么做时，她说了一段坚定而感人的话语：
「对我们这些意识到威胁的人来说，这无比艰难。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但并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除了我们的孩子，我和丈夫已经没有别的亲戚了。我们无处可去，所以无论怎样，我们将一起呆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将为它而战。」
「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希望乌克兰问题延续到我孩子身上，或者让他们继续受到威胁。如果事情真到了这一步，我们将为基辅而战，我们将为保护我们的城市而战。我不认为俄罗斯发动战争后，单独留下基辅有什么意义。如果战斗开始，他们会来这里。基辅将是一个主要目标。」
◎ 乌克兰利沃夫郊外，另一名妇女在军事训练中使用武器。
图片来源：Reuters
而在遥远的乌克兰蛇岛，也有与她一样、绝不后退的乌克兰人，选择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2月25日，俄罗斯攻向蛇岛。这片只有0.17平方公里大的小岛上，驻扎了13名乌克兰军人。
当俄罗斯军舰逼近蛇岛时，舰上的军官进行了喊话。喊话内容被乌克兰媒体披露出来：
「这里是一艘军舰，是一艘俄罗斯军舰。我建议你们放下武器并投降，以避免流血和不必要的伤亡。否则，你们将被炸死。」
对此，一名乌克兰士兵的回应是：
「俄罗斯军舰，去你妈的！」
这是乌克兰人在该岛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俄罗斯军舰随之开火。
事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确认，所有13名乌克兰战士，都在俄罗斯的轰炸中丧生，乌克兰将追授他们「乌克兰英雄」的称号。
◎ 蛇岛（Snake Island），属乌克兰敖德萨州，长662米，宽440米，陆地面积0.17平方公里。
图片来源：Sydney Morning Herald
无论是基辅的母亲，还有蛇岛上的十三勇士，他们都奋力地想要保卫自己的祖国。
因为，他们脚下的土地，是他们自己的家园。
当然，他们并不孤独，在战区之外，在俄罗斯国内，也有数以万计的人站了出来，表达他们的抗议，反对这场战争。
俄罗斯开始入侵乌克兰后的数小时，全国各地的成千上万俄罗斯人走上街头，不顾严格的集会限制，声援乌克兰，抨击普京的行动。
在圣彼得堡，当地时间2月24日晚7点左右，抗议者开始聚集在购物街和广场外，有人举着乌克兰国旗颜色的气球，与配有防弹衣、头盔和警棍的警察对峙。
◎ 一位抗议者的口罩上写着「反战」。
图片来源：Aljazeera
半岛电视台采访时，一位现场的年轻女性说：
「我无话可说，这实在令人厌恶。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无能为力，感到痛苦。」
另一位男性则表示：
「至少在这里，我不会感到羞耻......今天早上，我是如此地羞愧。」
还有人认为：
「希望？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当我们在这里时，仍然有希望。」
他们走上街头，表达他们的不满和愤怒。
现场有警察在用扩音器警告说，这是一次未经授权的示威，任何参与者都可能被逮捕和起诉。
但却被人群高呼「乌克兰不是我们的敌人」以及「俄罗斯反对战争」的声音压过。
当人群中的某些人被警察抓走时，人们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并高喊着「耻辱」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 圣彼得堡的警察在反战抗议中抓捕示威者。
图片来源：Reuters
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开始有人对警察喊话。半岛电视台的记者表示，他们喊的是：
「警察与人民站在一起，不要为怪物服务！」
「你们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如果开战的话，要打仗的是你们，死的也是你们。」
这些话，如果让坐在克里姆林宫的普京听到，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对于普京的想法，我们难以知晓。
不过，一些人对于战争的态度，我们是可以清晰得知的。
他们如同在看戏一般地叫好。
/ 03 /
战争的狂欢
昨天席卷全网的舆论声浪当中，有很多人衷心地祈愿战争快点结束，希望世界保持和平。
但是，也有不少人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这样的人，想必大家都见识过一二。
其中，有人发自内心地称颂普京的英明神武与果断狠辣，乃至「沙皇」和「大帝」这样原本用来形容独裁的贬义称谓，一时间都变成了某种由衷的赞美。
可是，他们对普京的「英明决断」导致乌克兰无数人受到伤害的现实，却置若罔闻，甚至宣称乌克兰人是自作自受。
◎ 俄罗斯街头，一张将普京描绘成希特勒的海报。
图片来源：Aljazeera
有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俄罗斯在开战几小时内瘫痪了乌克兰的防御力量，不断调侃着北约对乌克兰的出卖。
可是，却对战争引起的全球经济动荡、股市疯狂下跌、能源价格瞬间飙升，以及究竟会导致多少人的命运从此改变的问题，视而不见。
有人得意地看着美国在同一天轰炸索马里的新闻，表示美国是怂了、怕了、不敢跟俄罗斯正面对抗了，仿佛自己也打了一个大胜仗。
可是，却只将其当成一个攻讦的用具，对真正的受难者，索马里平民的存亡，漠不关心。
这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人们不了解战争的残酷吗？
恐怕不是。
在一战前，那些从未直观接触过战争就走向战场的年轻人，或许只从他们的祖辈和书本中，间接了解过什么是战争。
如果说他们在战争真的来临前，不了解战争的残酷，十分正常。
但如今，随着科技与艺术的发展，电影已能直观地为人们呈现出战争的样貌。
那么，试问有多少人完全没有在电视上看过关于战争的影视剧，没有在影院看过战争主题的影片？
有多少人没有看到过《亮剑》中，俘虏是如何被日军特种部队当成训练工具，无辜的民众是如何被日军用机枪扫射而死，李云龙的第一任妻子又是如何被绑走后在城楼上被杀死的？
又有多少人一点关于二战和越战的电影都没有接触过？
《辛德勒的名单》黑白画面中唯一的红衣女孩、《美丽人生》中本来有幸福家庭却被送入集中营的父子、《现代启示录》中战争对一个人的异化......
◎ 《辛德勒的名单》中，集中营里的红衣女孩。
图片来源：豆瓣
看到这些影视剧时，观众都会明白，战争带来的到底是什么。在《血战钢锯岭》的豆瓣短评中，有一位用户写道：
「以我有限的观影经验，优秀的战争片不会美化战场，不会粉饰死亡，不会矮化敌人，不会无视常识，最重要的，不会宣扬战争。」
◎ 《血战钢锯岭》剧照。
图片来源：豆瓣
是的，无论这些战争片的故事如何，它们最核心的母题都是直观地告诉观众同一件事：
战争带给人类的，只有苦难。
但是，当现实中的大战真正发生时，却有那么多人摆出了一副与「反战」大相径庭的面孔。
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有人会说，俄罗斯虽然进攻了乌克兰，可它只打击军事目标，并没有攻击平民。
然而，真的如此吗？
俄罗斯军队真的没有对平民造成一丝一毫的伤亡吗？
◎ 乌克兰东部城镇楚戈夫被袭击后，一名受伤男子等待医疗救助。
图片来源：AFP
自然不可能。而且，像上文中，那些在恐慌中躲进地下室、逃离基辅，活得心惊胆战的人，他们不是战争的受害者吗？
答案不言而喻。
古罗马思想家西塞罗（Marcus Cicero）曾说：
「要进行战争只有一个借口，即通过战争我们可以生活在不受破坏的和平环境中。」
但是，这只是一个「借口」。
事实上，这世界上，只有一种战争是正当的，那就是当其他国家侵略时，不得不进行的自卫战争。
而它的正当性，不在战争上，而在自卫上。
正当的是自卫，是人们为了捍卫自己国家的主权与领土。战争，是这种情况下的一种被迫选择。
但对于战争本身，我们永远不该为它喝彩，为它吹捧，为它狂热而疯癫。
就算身处一个与交战国距离遥远的国度，有着隔岸观火的机会，也请不要如同观看马戏团表演一般，发出阵阵叫好声。
因为，这只会以贬低受难者的生存和尊严的方式，将自己的鄙陋暴露在外。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今天这一把烧到别人身上的战争之火，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顶上。■
参考资料
Anthony Loyd. 'This is our home': the ordinary Ukrainians taking up arms. The Times. 2022-01-24.
Brad Lendon, Tim Lister, Josh Pennington. Soldiers' defiant last words as Russian warship targets Snake Island. CNN. 2022-02-25.
Eric Schmitt. U.S. Carries Out First Airstrike in Somalia Since August. The New York Times. 2022-02-24.
Jazeera Staff. Russian attack causes panic in Kyiv as people flee. Aljazeera. 2022-02-24.
Kim Sengupta. 'Are they trying to kill us?': Ordinary Ukrainians face reality of war as Russia attacks. Independent. 2022-02-25.
Yaron Steinbuch. Ukrainian mom buys powerful hunting rifle, vows to 'fight for Kiev'. New Your Post.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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