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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胡竹峰:听音记(人民文学 2022-12)

胡竹峰 人民文学 2023-11-11
胡竹峰:一九八四年生,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五卷本《胡竹峰作品》和《空杯集》《墨团花册》《击缶歌》《中国文章》《不知味集》《南游记》《豆绿与美人霁》《民国的腔调》《雪下了一夜》《惜字亭下》《黑老虎集》等作品集三十余种。曾获孙犁散文奖双年奖、丁玲文学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奖、奎虚图书奖、刘勰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滇池文学奖、三毛散文奖、红豆文学奖、《广西文学》年度优秀散文奖等多种奖项。部分作品被译介为多种文字。


听音记(节选)

胡竹峰

人民文学 2022年12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 《击壤歌》
采樵枯树尽,犁田荒隧平。灯下翻读,见到南朝庾信这一句,忽然想起许多过去的事。采樵声多年未闻,也很久没有见过犁田了。时光流逝,清凉如水的秋夜染得人温柔又惆怅。窗外夜色寂如炭灰,需要一点声音,能多些暖意。
采樵如一幅长卷,犁田则是小品。一牛一人一犁一鞭,终日绕着水田一圈圈徐行,犁开泥土的哗然,牛呼气声,人呵斥声,挥鞭声,响在春日三四月。深山传来伐木声声,旧园乡村盖房子、烧饭都需要山上的木材。斧头落下苍苍复苍苍,是悠远的少年记忆,从先秦一直到现在,从来也没有断过。远古先民唱《弹歌》,断竹续竹,说的就是砍伐的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稻谷进了粮仓,动物冬眠,冰封万物,人也闲了下来。冬日取暖要依靠山林,天晴的时候,总要去山上砍柴,远山枯落的林木最适合做柴火。北方友人说少年旧事,一队人马踩着数尺积雪,在茫茫雪野中,一路咯吱咯吱、咕咚咕咚,迤逦入得雪林,有慷慨悲歌之势。斧斤砍伐树木的声音,地上拖拽木材的声音,偶尔动物行走的声音,是冬日交响曲。
北方悬崖百丈冰的时候,我的故乡也万物肃穆,天寒地冻。哈气成冰的早晨,屋檐下的棕树总挂满冰凌,拿起树枝去一一敲打,掉在地上是清脆的破冰声,一声声都是童年的欢乐。有些冰凌挂在那里,凝固了水滴的形态,也仿佛有一种声音。最喜欢漫天大雪,静静看扯棉铺絮,听雪落枝梢的声音,窸窸窣窣,若有若无。城里总也听不见落雪,风声倒是与乡村并无二致。风大到能卷起一切,呼啸着倒禾拔木,有千钧之力,灌入耳中。似睡入眠之际,陡然被风吵醒,听得门窗咣当作响,无心入睡,却不令人烦闷。到底自然的声音比街市车水马龙的喧嚣少了躁意。少年时候的雪夜,纸窗青灯下,冷风扑窗,屋子里炉火呼呼的声音暖暖的,让人安生,不知愁为何物,想想唐诗宋词里那些应景的句子,有一种幽古之情。在各种声音的交织中,又换了一个冬天。多年后一次次逢到雪,一场场好雪,晨曦初露,扫雪人更早,嚓嚓嚓嚓的声音,真煞风景又无可奈何。
一片片雪花簇簇飘下,让人欢喜。而一片片花瓣坠落,啪嗒啪嗒打在瓦檐,想起花无百日红的黯然,静夜听来更仿佛伤心人语。李煜词里说“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仔细听,真个落花有声,一人独立其间,恰似仙人仙境,长日好悠闲。后主通音律、善画,词作有画面有乐感,常有女儿态,其人却生有异相,丰额骈齿,一目重瞳。

虫鸣秋,鸟则鸣春,每年最先听到的是喜鹊喳喳乱叫。清凉的晨光打在窗棂上,人尚在蒙眬中。一只喜鹊黑翅白肚,尖嘴,落脚在阳台外,或攀于庭院树上。去岁的枯枝还未返青,枯枝、喜鹊皆有些寂寥惆怅,像久候着什么,候也不至。邻人常开窗轰赶喜鹊,鸟并不计较,得空又来。邻居再出来撵,它还来,如此反复,彼此也不厌倦。一来一往,一往一来,太阳渐渐落山,一日就去了。在窗内听喜鹊鸣声,邻人的呵斥声,得了一段春日欢喜。
世间的风俗习性,闻喜鹊则欢喜,听到乌鸦声则唾骂,实在喜鹊和乌鸦各有性情,各有声音各有性情,天地造物如此,于物何干,到底是人多事了。多少人朝朝暮暮流连在名利之场,流连在声色之境,智昏气馁,乌鸦声是天籁,喜鹊声也是天籁,蛙鸣是天籁,虫鸣也是天籁。鸟里很多人喜欢鹦鹉,喜欢它人云亦云。据说有主人去世,鹦鹉亦失声不再言语,有灵性如此。
庭院花木枝头常有鸟鸣,是动听的音色,脆生如少女婉转的歌喉。鸟并不畏人,走近了看,头顶一色白。
过了初春,城里就很少听到鸟鸣了。那日跑去郊外山上看鸟,满坡叽叽喳喳、啾啾啾啾的鸣声。数不清有多少,欢快清灵,一只叫声粗犷的,有王霸之气,一只嗓音清秀的,如文气的闺阁小姐,一边欢叫,一边在枝头跳来跳去,不知人间烦忧。天光明朗,一片气息清和的林中多了无限生机。许多年不曾听见这大片持久的鸟鸣了,不期的遇见,仿佛时光逝去之后的蓦然心惊,又像一树落蕊,满地残红,只好两手空空地叹息复叹息。
山野的鸟鸣生机勃勃,画里的鸟鸣也颇具风韵,有山林吐翠的清明,宋人的《瓦雀栖枝图》《红蓼水禽图》《白头丛竹图》《霜篠寒雏图》《寒塘凫侣》,听得见鸟声,看得见枯荣。常常一幅一幅,读到天色向晚。赵佶画过很多鸟:领雀嘴鹎、画眉、灰喜鹊、戴胜、珠颈斑鸠、太平鸟、白头鹎、凤头百灵,真是百鸟齐鸣,啾啾啾,咕咕咕,叽叽咕咕,一派春回人间的声音。
唐人作画有金黄气巍峨气,宋人笔下丹青水墨更重空灵、谦卑、诚恳。一截枯木、一片树叶、一个渔夫、一只鸟儿,都在叩问生命,精微而广大。宋人制画,用手眼也用心眼,更用性灵,有万物静观的谦卑,静中有动,有生机,有自然音色,仿佛能听得见声音,万物复苏的声音,百鸟鸣春的声音。那声音绕梁不绝,勾住了木版年画。
有一年旅居天津,闲暇时,常去杨柳青看年画,只见为数不多的几幅老版木刻。隐约记得,小时候乡下人家每逢春节,必贴挂年画。记得有年年有余,画两条大鲤鱼,托一个大胖头娃娃,笑意吟吟。还有松鹤延年,一株老干虬枝的青松,松针丰茂,两只白羽黑嘴的仙鹤,或树下引颈或松上低眉。画面低矮处有几朵富丽的牡丹,天中一轮红日。空坐案前看看年画,窗外高树老绿,鸟声啾啾。年画里也有声音,吉祥的声音,人间祝福的声音。

得空总会去逛山,尤其是春天,春山有生气。山月刚起,不下雨,脚下石阶也湿润润的有水意,影子在山路上晃来晃去,足底敲打石阶发出咔嗒声。路旁水流清寂有声,哗啦啦,哗啦啦,欢快又清澈,在寂寂无人的山中,这声音有明月的清疏与悠远。雨后青山,苍苍动人心,山木时有清凉的香气,可涤荡胸中郁气。
月色渐渐满山,清辉照人,草木浮动,风吹松枝叶响,呼呼呼,如好听的乐曲。松疏月凉也好,月照松光也好,俗世尘气不多,有飘逸出世的声音。山中木屋被清辉笼罩,被山风扬起的沙沙沙声包裹着。凉月如眉,有人熟睡了,鼾声已起,炉上茶声又沸。人生偶然做一次风月闲主,亦足以安慰心胸,抚平块垒。想起山月、水声、茶声、人语声,解人万千愁绪,都是人世间的好声音啊。
山中春醒,花尽力开放,水静静流,蚯蚓在地下松土。不时跑过来几只松鼠,蹦来跳去,攀折树枝,荡开了,钻进了高处。顽童捡拾石子想打下一只,刚一伸手,顷刻就不见了松鼠的踪影。山里人家屋顶青烟袅袅,吵架声、锅碗瓢盆声在林间悠悠回响,一座山显得空荡荡的,唯余断续鸟鸣与人声。山下人家,晨炊暮落,鸡犬相闻,花开花落且由之,贫富寿夭且随它。偶尔听人吵架拌嘴,如唱曲儿,声调悠闲,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家长里短叮叮当当的切菜洗碗声中,间或夹杂三两句牢骚闲话。先是一两句男声,又听见三五句女声。
山里下午的辰光最曼妙,日色清朗悠长地斜照着。石板路上,洒下长长短短的清影,是水菖蒲的剑叶,芦苇妖娆着云雾一样的穗子,晚风轻轻地吹,沙沙入庭树。夜来风兼雨,帘帷嗒嗒有声,阶前梧桐叶落了大颗雨滴。梧桐仿佛专为听雨而种下的一般,雨点大,梧桐叶子更大,雨砰砰咚咚就多了野趣。
有回山林遇大雨,草木笼在雨雾中,人也淋得湿漉漉的,小屋仿佛一叶渔舟,蒙蒙水云里。有林中人家在烧饭煮菜,屋顶起了一层袅白的湿烟。雨声落在屋角的白瓷盆里,叮叮咚咚,噼噼啪啪,要汇成小溪了。雨后山中木桥变胖了,溪水狠涨,水势变大,哗哗哗向下游流去。遇到水中礁石,起了激切的漩涡,喑哑着喉咙叫喊,一路冲下去,流向未知的远方。
在松山林里住下来,看月亮,听雨声,吃水中刚捞出来的鲜鱼,天晴时候,听蝉鸣,数星星,看风吹树叶,风卷白云。更喜欢沿小溪山行,山行的好,不在于要走到山顶,攀上高峰,而是眼前心情。一路溪水相伴,潺潺又叮咚,林深人少鸟相呼。点滴,淅沥,潺湲,滴答,哗哗,涓涓,淙淙,咕噜,咚咚,哗啦,流水柔情宛然。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滂沱洪峰,听觉上总有美感。即便是洪水,过了平滩后,也变得安安静静,流过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进入江海,归向大海。
听到流水的声音,能感受到生命之静美,这声音让人忘我。水边浣衣女手起槌落,一槌又一槌,干脆简约如晚明散文。木槌是剃刀,衣物如李贽。李夫子被当政者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罪名逮捕,狱中理发,引剃刀割喉,道一声受用。捣衣声中,几个乡农安然路过。流水的气息涌来,细微而庞大的气息包围着人,幽僻,质朴,入得灵境,肉身仿佛消融了,如同古人墨迹。笔尖流水缓缓在宣纸上流动,萧疏的墨色静静延伸,有此岸的守候也有彼岸的眺望。从滚滚红尘到一心如洗,线条越来越平缓,进入清寒枯瘦的秋水期,水流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平,幻化成深山清泉自言自语。
山与水感觉不同,水是公安性灵,山是竟陵文章。袁宏道在《叙小修诗》称其弟之作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从胸臆流出,有时情与境会,顷刻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文章的瑕疵也是本色也是独造之语。性灵如此,没得说的。肉身沉重,需要性灵舒缓。
一路走一路采摘好看的树叶子,绣线菊、槐树叶、半黄半绿的枫叶、枣树叶,山中所有令人心生宁静,山中静到听得见所有细微的声音。满山翠绿、明黄、赤红,杂杂掩映,使人心思澄明。蚂蚁在上树,树叶子尽力吸着枝上雨水,几只鸟在闲话昨夜风雨,天上流云杨柳细腰,扶风欲行,世事如此安好。

以往去北方,住在小胡同弄堂里,偶尔能听到有人高喊“磨剪子喽,抢菜刀……”声调拽得好长好长,长得把人从梦里拽回现实。走到窗前再听,是穿越岁月长河的声音,这吆喝声,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从梦里醒来的人,恍恍惚惚以为从一个梦穿越到另一个梦中。隔窗望去,是位老人。阳光清清凌凌,倾泻在瘦骨与布衣上。一车,一箱,一石,一凳,一壶,一张黑脸,一双枯瘦的老手。千家万户的炊事,各样人家的刀,千锤百炼地打磨,寻常烟火,旧日营生,怕只怕这手艺活儿即将远逝,无以为继了。老人那边厢磨刀霍霍,翻来覆去,打磨、粗磨、细磨,一下又一下,低眉细看,反复摩擦。磨好了,手指刮擦刀刃,试刀锋,再叮嘱人小心手。几个妇人拿着磨好的刀,回到屋子里。
燕京的市井声音,我熟悉。蔡省吾编纂的那册《一岁货声》读过两遍,苦雨老人五十岁前后手抄的影印版,字迹消瘦,却圆润。夜深时捧书细读,清末民初时京中烟火气从纸上飘出来,散发出那种市井独有的气息。恍惚间看到昨天,看到明天,时光就这样走了。所谓货声,即吆喝也。那些叫卖声,如今已近乎绝响,只在这本册子上还能找到一丝旧日的残像。尽管书上的声音与现今完全不同了,寒夜读书,听得见年华流转的悲凉之声,令人怃然。
王思任说晚明北京集上卖炊食者吆喝:“好火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与今日街头商贩叫卖“大红薯,又香又甜的大红薯”异曲同工,很有破天荒的神气。叫卖声似乎北方更响亮,理直气壮、不管不顾,南人叫卖声婉约一些。市声种种不一,而以卖花声最为动听。街头巷尾偶尔听见曼妙温软的卖花声,“栀子花……白兰花……”似莺啼,如歌吟,字字圆润清晰,声声委婉动人,回荡在小桥流水间,优美得似乎透出鲜花的清丽和芬芳。兴许也是听了卖花人的声音,陆游才写出“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句子。雨后江南,从小巷传来清脆的叫卖声,带着湿润,入诗入画入文。
苏州城里的卖花女,多来自阊门外七里许的虎丘一带乡间,那里是全国四大香花产地之一。有回在苏州街头遇见了,依稀是周瘦鹃先生小令《浣溪沙》中的模样:“生小吴娃脸似霞,莺声嘹呖破喧哗。长街叫卖白兰花。借问儿家何处是?虎丘山脚水之涯,回眸一笑髻鬟斜。”
当年的卖花声走远了,想必动人心弦,顾禄说卖花女深巷的叫卖声“紫韵红腔”。诗人黄仲则写有《即席分赋得卖花声》,尽情写卖花声之美、听卖花声人之迷:

其一
何处来行有脚春?一声声唤最圆匀。
也经古巷何妨陋,亦上荆钗不厌贫。
过早惯惊眠雨客,听多偏是惜花人。
绝怜儿女深闺事,轻放犀梳侧耳频。
其二
摘向筠篮露未收,唤来深巷去还留。
一场春雨寒初减,万枕梨云梦忽流。
临镜不妨来更早,惜花无奈听成愁。
怜他齿颊生香处,不在枝头在担头。

清代彭羿仁的《霜天晓角》一词,亦是吟咏卖花声的杰作:

睡起煎茶,听低声卖花。
留住卖花人问:红杏下,是谁家?
儿家。
花肯赊,却怜花瘦些。
花瘦些,关卿何事?
且插朵,玉钗斜。
对答行状历历在目在耳。

这些年但凡空闲总喜欢去市集看看,辨乡味,知勤苦,纪风土,存节令,照例形形色色自食其力的人,菜担子,水果铺,鱼肉摊,各从附近的乡村大清早就赶了来,他们是比太阳起得早的。他们的鞋底子、胶皮手套上带了黄泥浆到集上来,夜晚又从集市上带了灰色浊泥归去。去去来来,数不清多少日夜。
集上永远是骚动状热闹状,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买菜卖菜的在讨价还价,也有因秤上不公而起了口角,还有两个商家争着一个顾客指桑骂槐的,终究是因为人太多,你一桩他一桩,汇出了潮声。倘若是由远远的另一处地方听着,这喧嚣的闹声,令人疑心是河滩的水声在流动,是海浪袭来的潮声。
樱桃正好,卖家说要赶紧吃啊,樱桃就要落市了,我将“落市了”听成了“离别时”。樱桃的上市与落市,大抵类似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来无一事,不过还是庐山烟雨浙江潮。世间哪一件事,不是庐山烟雨。
最喜欢夏日市井的声音。清早,晨露还未落,楼宇外响起吆喝声,是寻常烟火日子里最动听的声音。清人竹枝词说得好:“芝麻馓子叫凄凉,巷口鸣锣卖小糖。水饺汤圆猪血担,深夜还有满街梆。”绘声绘色展示了街巷摊贩们或高声吆喝,或借响器招徕生意的生动场景。
前几年在北方,每天下午,住所巷口总有一男人慢悠悠兜售馄饨。“小馄饨、小馄饨,好吃不贵”,沉沉的悠悠的,让人心驰,冬日天黑后听来更令人销魂。那一声声叫卖,仿佛是侠义小说的序章,又仿佛古老故事的引子,穿透黑夜,穿越时空,把听到声音的人带到各自苍凉洪荒的故事里。
市集的叫卖声向来喜欢。
“本地红萝卜啦,十块钱三斤。”
“白菜便宜,一元一斤。”
尤可喜是卖馍的人,拖长了声调喊,隔窗听来像是说“埋没”,那声音里有不甘有呐喊有倔强。多少鲜活的人也一声声埋没在岁月人间。

处暑前后,到农人田里,静夜时,稻丛里蟋蟀叫声促促如急雨,清清洒洒,叫得月亮漫步出云朵,叫出月边一朵祥云随着夜风散去了。后园水塘边蟋蟀叫声不断,音色如水,又像淙淙小溪清流,能洗人心不净。夜晚凉风乍至,蟋蟀跳进莲花缸,随即又跳到壁间草丛花窠。有蟋蟀叫声轻柔,也有叫声响亮的,自在嘶嘶而鸣,如蛇行草上。苔衣上闲阶,蟋蟀催寒砧。待它跳到清水河边,人烟稀少的林木丛中,就是深秋了。如山中高士,最终大音希声,落脚于人迹不到的安静之所。像一个避开尘世的人,寂静安心,不怨不尤。
想起月光下的蟋蟀鸣唱,总有些淡淡的惆怅。虫鸣蛙唱,来去迅疾。红尘千古事,云飞烟灭,一生匆匆,愿将时光耽搁在虫鸣秋唱里,耽搁在层层落叶间。有时也邀约二三人,在遍地西风间游荡,听秋,闲话,直到日暮时分夕阳下,踩着落叶余晖散步回家。不管尘世走马换茶,休论时序击鼓催花,只爱日日眠至三杆斜,经史子集梅花下,灯下耕读,心无牵挂。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有毁有誉。但愿秋风起时,蛩音长鸣,光阴不改常依旧。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2年12期 )
[责任编辑 马天牧]


编校:梁 豪

制作:郑书君 樊金旭

审校:徐则臣

核发:施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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