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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观】范小青:来得很快——《变脸》创作谈

范小青 人民文学 2019-08-04
档案范小青FAN XIAOQING

范小青,女,江苏南通籍,从小在苏州长大。一九七八年初考入江苏师范学院(现为苏州大学)中文系,一九八二年初毕业留校,担任文艺理论教学工作,一九八五年初调入江苏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

一九八〇年发表小说处女作,至今共出版长篇小说二十部,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女同志》《赤脚医生万泉和》《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等。发表中短篇小说四百余篇,另有散文随笔等作品。短篇小说《城乡简史》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城市表情》获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曾获第三届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成就奖、第二届林斤澜杰出短篇小说奖及《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国作家》《作家》《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举办的多种奖项。有多部作品被翻译到国外。


来得很快
——《变脸》创作谈

范小青


一位开网约车的师傅说,从前是出租车司机把乘客整成“孙子”,现今是乘客把网约车司机整成“孙子”。有些上班女孩网约车,早晨一睁眼就叫来了,然后她慢慢梳洗化妆早餐,网约车如果催促的话,她会说,快了快了。这一“快了”很可能又是一二十分钟。当然后来有了针对性的五分钟取消,但“取消”并非司机所愿呀,假如他一怒之下,一天尽是“取消”,那他还开什么车呀?

但是无论怎样,网约车确实是方便。

不过我要说的是,在网约车风卷城市大街小巷的时候,你到医院门口看看,年老的病人,或者从乡下来的病人,站在寒风里、烈日下,站在大雨中,怎么也打不到车呀。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一辆又一辆的空车开过去,就是不肯停下来载上他们。

他们无助、无奈又茫然。这是怎么啦?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因为来得很快。

谁来得很快?

如果你觉得,这是时代发展必然要牺牲的一个群体,你甚至可以嘲笑或者埋怨他们跟不上时代。如果是这样,那下一个被嘲笑和埋怨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说不定都不用等下一个,现在的你,就是了。

比如说眼镜吧。我们小时候,戴眼镜的人很少很少,一般一个班级里,最多一个两个,父母的同事中,也不多见,所以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人,就会很稀罕,就要起绰号了。友好一点,会喊“眼镜兄”,如果小朋友不文明,就喊“四眼狗”。

现在放眼望去,你身边还有几个不戴眼镜的年轻人?如果要用那个绰号,那简直人人都是“狗”啦。不过好在现在的“狗”并不是用来骂人的,而是用来宠的,是卖萌发嗲的,十分讨人喜欢,狗狗、单身狗、撒狗粮,之类。

何止是眼睛,我们的身心,都已经被罩住了,只是我们可能还没有觉察,还很陶醉,很享受现代化呢。

大约在二三十年前,我们开始从美国的电影里看到机器人。在八十年代有一部美国电影《砍槌》,说的是一个商场出于安全考虑,引进了三个机器人,机器人看见人会问一句: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机器人的主要任务就是晚上保护商场的安全,它们非常能干,又刀枪不入,大受欢迎。可是有一天晚上打雷,烧坏了机器人的脑子,失去了控制,机器人开始杀人。

这部电影放映时间是一九八六年三月,那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在一九八六年前后,我写了一些中短篇小说,其中有一篇叫《过界》,写的是小巷里一直和睦相处的邻居,因为家里孩子大了、住不下了,要抢搭违章建筑,你过了我的界,我过了你的界,吵起来了,等等。

真是相当相当的现实主义。因为我们的邻居就是这样的。

所以,那时候看机器人的电影,基本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或者只是感叹西方艺术家想象力创造力太厉害了,天马行空呀,所以我们在咋舌之余,基本上觉得那只是电影而已,就在银幕上,看看而已,不会落地。后来又有许多类似题材的作品,一直到最近的烧脑剧《西部世界》,不再是机器人失控,而是机器人自我意识觉醒,反控人类。

总之无论是失控还是反控,反正大家只是看看电影电视而已,跟着剧情惊叹一番,没有人会当真的。

但是现在我们也许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们已经感觉到,它们来了。

来得很快。

离我们越来越近,有的已经成为现实,有的就在不远处,已经看得见了,正在急速地过来了。

身份证匹配的故事,我自己就碰上过。换新手机,需要身份证匹配,结果配来配去配不上,害得我自信坍塌,以为已经老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还担心别人怀疑我整容了,呵呵。还好,后来经过反复摆弄,终于配上了,他们还认真地研究了半天,最后认为是耳朵的问题,要把耳朵揪到和身份证上一样的位置,才能配上。

但也有人确实一直配不上的,只好借用别人的身份证办手机。但是现在都要求实名制,用别人的名字办自己的手机,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头呢。

但是没办法呀,机器就是不承认你,你能拿它怎么办呢?你又不能打它,你也不能跟它讲理,你还不能投诉它。

常有人跟我说,你一直是写现实的,怎么现在的小说写得这么荒诞,可我自己没有觉得我是将它们当成荒诞小说来写,因为我身处的现实就是这样。

比如我曾经在一个小说里写过这样的情节,一个专门在车站干活的骗子,盯上了一个外地来的大妈,但是因为大妈的身份证在火车上被偷了,无法证明自己,最后警觉的众人一致认为大妈是骗子,而骗子是个受害者。

这个情节荒诞吗?

这个情节现实吗?

它是荒诞的,它又是现实的,其实它就是现实的写照,我们的生活中,难道不是到处可见吗?信任缺失,骗子横行,人人都高度警觉,但却经常上当受骗。人不能相信任何人,宁可相信一张纸。一张纸,比一个人更重要。

时代真是变化了呀。因为过去人是可以证明自己的,因为人的话是可信的。到后来,也就是现代,人就无法证明自己了,必须靠纸,因为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于是,很快,假纸也就和假人一样,雨后春笋般地出来了。

你说作品荒诞,可是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呀。在遍地“奇葩”的现实中,如果写出遍地正常,那才是真正的荒诞呢。呵呵。

在新旧交替的时代,新与旧的衔接是有缝隙的,缝隙中尽是荒诞的种子,它们迅速地蔓延,很快遍地都是。

就像疯了的和反了的机器人,无论你是赞叹还是哀叹,它都已经来了。

是的,它们来得很快,你怎么看?


杂志美编:郭雪艳

专题组稿:梁豪 赵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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