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精要》第八讲：通货膨胀的诅咒
作者：唐纳德·J·布德罗
翻译：风灵
即使非常温和的通货膨胀也是危险的，因为它会束缚负责政策之人的手脚——它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即每当出现问题时，多一点通货膨胀似乎就成了唯一容易的脱困之道。
——哈耶克 《自由宪章》（1960）
通货膨胀是货币购买力的下降。通胀最显眼的后果是经济体中所有或大多数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不断逐步上涨。一单位货币（例如，一美元）失去购买力就是该单位货币贬值了。当单位货币贬值时，需要更多单位的该种货币来购买商品和服务。换句话说，用该种货币购买的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上涨了。
到目前为止，通货膨胀最常见的原因是货币供应量的增加。这就好像如果反常的天象导致天空中下起了真正的钻石雨，那么钻石的价值就会下跌一样，如果一个国家的货币当局增加了该国的货币供应，货币的价值也会下跌。正如那些希望出售物品以换取钻石的人，会因为下了钻石暴雨而向买家索要更多的钻石一样，那些希望出售物品以换取美元的人，也会因为货币当局增加货币供应而向买家索要更多的美元。
因此，通货膨胀的原因很简单：货币供应量的过度增长。要阻止通胀也很简单：停止向经济体中注入新创造的货币。但是，尽管停止通胀原则上很容易（不需要掌握复杂的理论，也不需要解决复杂的数学问题），实践中却往往很难停下来。其原因是货币供应的控制权在政府官员手中。政治让遏制通胀变得困难，尤其是往往正是因为政治引发了通货膨胀。
自20世纪金本位制消亡以来，政府发行了“法币”（fiat money）。除了对发行该法币的政府的信任，再没有别的东西支持法币。发行法币的政府只会用一些货币单位赎回另一些该种货币单位。例如，欧洲央行（The European Central Bank）只会用20欧元赎回另外20欧元。不是黄金，不是白银，只有法币自身支持法币。
发行法币的结果之一是诱使政府凭空创造货币，为某些（有时是大部分）政府支出提供资金。如果要将税收提高到足以为政府官员想花钱的每个项目都提供资金，那么经常会立即遭到选民的抵制——而选民通常要到很久以后才会看到新创造的货币的负面影响，因此，政府官员经常屈服于诱惑，用新发行的货币为他们喜欢的一些项目买单。
然而，如我们前一章中所看到的，政府创造货币会在未来造成严重的问题。将新创造的货币注入经济体的过程可能会扭曲相对价格的模式，从而鼓励非常多的错误的经济决策——也就是说，鼓励非常多的后来才被发现是错误的经济决策。具体来说，向经济体中注入新货币会导致过多资源被投资到那些最先获得新货币的行业。这些行业过度扩张了。
当这些行业过度扩张的事实显露时，麻烦来了。真相显现后，投资者和企业家开始清除现在所发现的这些过度扩张行业的过剩产能。然而，收缩过度扩张行业的努力不可避免地会带来艰难的困境。特别是随着这些行业里的工人被解雇，失业率就上升了。
在失业率异常高的时期——在这些失业工人花时间重新寻找工作时——政府面临着为失业问题“做点什么”的巨大政治压力。政府能做的最简单“事情”之一就是让通货膨胀持续。通过继续向经济体中注入新货币，政府可以在稍长的一段时间内支撑最先获得新货币的行业的价格。简言之，通过继续扩大货币供应，政府可以让企业家和投资者推迟发现，那些最先获得新货币的行业实际上已经过度扩张，且产能过剩。
政客们继续扩大货币供应的好处是，通过推迟发现必须要缩减过度扩张行业的规模，他们可以让经济在更长一点时间内显得比实际更健康。由此减少了这些政客在下次选举中失去职位的风险。
然而，经济现实不能永远都只是靠印制越来越多的货币来掩盖。随着早期新创造的货币流在经济体中流通了一遍，导致所有商品和服务的价格都上涨了，通胀就成了可预计之事。因此，要想让投资者和企业家将过度扩张行业的价格继续解读为所增加的投资其实并未过度的信号，这些行业里的价格必须比以前上涨得更快，必须以高于预期通胀率的速度上涨。
为了使这些行业的价格上涨速度高于该经济体的总体通胀率，央行必须加快注入新货币。如果央行这样做，最先获得新货币的行业的价格相对于其他行业，仍然会高于原本“应该”的水平。企业家和投资者可能会暂时继续相信，他们在这些“一线”行业增加投资是合理的。缩减这些行业规模的努力被推迟了。要是货币扩张速度没有增加的话，失业率就已经上升了，但现在失业率仍然很低。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就目前而言。
然而，最终，更快的货币注入速度不可避免地导致整个经济体更快通胀。价格现在全面上涨，以追赶那些最先得到新发行货币的行业的价格上涨。其结果是，这些“一线”行业的价格停止发出错误信息，而开始表明这一事实：对这些行业的投资确实过度了——产能过大了。因此，要阻止投资者缩减规模和裁员，货币当局的唯一方法是进一步提高货币扩张的速度。
货币当局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如果停止扩大货币供应（实际上，即便仅仅是不提高货币供应的增长速度)，那些因早期新货币注入而过度扩张的行业将会收缩。由此导致失业率上升，会带来政治压力，要求政府“做点什么”来提高就业率——“做点什么”不包括建议公众耐心等待，等待产业结构的调整，使其更具有经济上的可持续性。加快通胀速度是政府目前为保持高就业率可采取的策略之一。
但是越来越快的货币扩张速度，导致越来越快的通货膨胀速度，这将产生大量其他经济弊病，包括利率上升。（银行家和其他贷款人将收取更高的利率，因为他们预计明年用来偿债的货币的购买力将低于他们今天借出的货币。）还包括工人担忧加剧，担心自己的工资跟不上通胀——因此工人现在就会要求更高的工资，在预期的通胀上升之前。（危险在于，如果通货膨胀率最终不及预期，工人的工资已涨得太高了，会致使一些工人失去工作，或者一些雇主遭受意外的损失。）
更普遍的问题是，由于货币扩张并非是所有价格步调一致同步上涨，通胀率越高，整个经济的相对价格模式就越扭曲。单个价格相互之间越不正常，这些价格就越不能可靠地指导企业家、投资者和消费者进行正确的经济决策。因此，更高的通货膨胀率会导致更严重的资源错用（更严重的“不当配置”）。经济表现越来越差。
要解决这个问题，货币当局需要做的不过是停止向经济体中注入新货币。但该疗法并非立竿见影。不仅人们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停止对未来通胀的预期，而且工人和资源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因通胀而过度扩张的行业转到能让这些工人和资源得到持续雇佣的行业。但今天继续通胀的话，货币当局或许能够稍微推迟过度扩张的行业收缩的必要，但这样做也会导致整个经济体通胀恶化。
在政治上，货币当局可能会被认为（如哈耶克的描述）抓住了“老虎的尾巴”。虽然每个人都同意，一开始就绝不该去抓老虎的尾巴，但一旦有人真的抓住了老虎的尾巴，那个人如果放手，就有被咬被抓的风险。而继续抓牢老虎的尾巴，他就可以推迟面对被咬被抓的风险。然而，坚持只会让老虎更加愤怒，因此，当它最终挣脱束缚时——最终会这样——这头凶猛的野兽更有可能去攻击，带着更大的怒火去攻击抓住它尾巴的人。
可以理解，在每一刻的时间点上，拽着老虎尾巴的人都试图再坚持得久一点，以推迟被愤怒的大猫撕咬的风险。然而，拖延放手的每一刻，都只是加剧了最终放手时他可能遭遇的危险。更糟糕的是，在某个时刻，老虎将变得极为愤怒，它将努力靠自己挣脱出来。而这人拽了老虎尾巴那么久，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停止通货膨胀的难处很像放开老虎尾巴的难处。完成这两项任务中任何一项的方法都非常简单：只要停止印钱（停止通货膨胀），或者松手（如果你拽着老虎的尾巴）。然而，考虑到阻止通货膨胀或放开老虎尾巴的预期后果，任何一种情况下，完成任务其实都具有挑战性。在这两种情况下，不仅需要智慧，要看到继续当前的进程只会让事情恶化，也需要勇气，尽快面对危险，而不是去推迟。
不幸的是，通过持续增加货币供应，今天许多掌握政治权力的人可以让自己逃脱任何由此产生的政治危险。（这样，抓住老虎尾巴的类比就被打破了）。当前通胀加剧的负面影响要到未来某个时候才会显现，届时，在任的许多官员都离任了。因此，目前当政的官员可以保持货币供应增长，让经济显得比实际情况更健康，而制造这种错觉的成本要到未来才会由主要是另一批官员来承担。
这种支持通胀的政治倾向，为严格监管货币供应变化的安排提供了主要理由。回归金本位是一种选择。或者，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 1912-2006）提出了著名的“货币规则”（monetary rule），禁止央行的货币供应扩张超出某个非常低的数量（例如，每年不超过3%）。哈耶克本人则支持货币的非国有化，也就是说，让政府完全退出发行货币和控制货币供应。相反，竞争性的市场力量将负责提供稳健的货币。（就在弗里德曼去世之前，他本人变得对央行十分怀疑，认为应该剥夺政府监管货币供应的任何权力和责任。）
不管采用哪种具体的方法来消除货币供应的政治自由裁量权，对于那些寻求实现稳定、可持续和普遍的经济增长的人而言，消除这种自由裁量权都应该是最优先的事项之一。
正如对正在戒酒的人的明智建议是彻底戒酒——正如对寻求刺激的人的明智建议是永远不要去抓老虎的尾巴，对一国人民的明智建议是，永远不要允许他们的政府行使货币供应的自由裁量权。遵循这样的规则是避免通胀及其给经济带来的许多弊端的唯一可靠方法。
这是奥派双语阅读课程第二期《哈耶克精要》第八讲的中文部分。
奥派经济学双语阅读课程第三期《自由市场及其敌人》正在进行中，报名或咨询请联系微信号mefengling。
相关文章：
为什么马尔萨斯是错的，米塞斯是对的？
《哈耶克精要》第七讲：经济的繁荣与萧条
通货膨胀的真正危害是什么？
阅读原文：通货膨胀的真正危害是什么？